徐 風
我年少時生活在一個江南古鎮(zhèn),外公是陶器店老職工。他經(jīng)常要在店里守夜,寒冷的冬晚,我經(jīng)常去陪他焐腳頭。那是在陶器店的閣樓上,一張簡陋床鋪的四周,堆滿了各種陶器——大到缸甕盆缽,小到碗碟壺罐。我最早的器物啟蒙,就在這閣樓上。
外公的店鋪連接著百姓的煙火生活,每天一早,頂著晨露上街的農(nóng)人們擠滿了柜臺。從豬槽鴨盆到碗碟瓢盞乃至祭祖的香爐、船家的行灶、腌菜的陶甕、煲湯的砂鍋、煎藥的陶罐……五光十色,聲響鏗鏘,編織成一幅幅溫煦的百姓生活圖卷。

《江南器物志》:徐風著;譯林出版社出版。
我的器物文學書寫始于紫砂壺。一把茶壺的背后,連接著江南的手藝史、生活史、審美史。因此,我注重壺與人的精神相依,通過書寫壺中乾坤,來傳遞人世間的暖意與江南文化的氣質(zhì)。后來我發(fā)覺,紫砂壺遠不足以承載江南文化,進而希望通過對一個地域煙火生活的百年書寫,讓陶器、木器、玉器、漆器、酒器、農(nóng)具、文玩、雜件等“器物群”在生活中以活色生香的形式呈現(xiàn)。一個小小的野心,起始于用文字搭建、還原一座煙火漫卷的江南古鎮(zhèn),以呈現(xiàn)它氣象萬千的日常肌理,于是就有了《江南器物志》的書寫。
器物作為人們無聲的陪伴,儲存過往又經(jīng)歷現(xiàn)在,在歲月的流淌中,也有了自己的靈光。或是睹物思人的念想,或是見證天地的信物,因為有了故事,很多沉睡的器物,從時光的皺褶里走出來。
車水巷的人們離不開鄭龍大,每年夏天,連續(xù)不下雨的時候,稻田里開始龜裂,如何把河里的水引到田里?鄭龍大的龍骨水車便威風凜凜地上陣了。這位熟諳農(nóng)事又精通農(nóng)具制作的老農(nóng)壽星活到了99歲,他的去世,成了鎮(zhèn)上的一件大事,因為他的高壽,也因為他的手藝出眾。高壽老人去世,其家族會邀請前來送別的人們吃豆腐飯,用來盛飯的碗被稱為“發(fā)碗”,只是鄭家這樣的農(nóng)戶用的是一種極便宜的繁昌碗——碗大,拉坯粗瓷,紫茄釉,耐臟。比不得大人巷里那些退隱而年邁的耆宿所用的諸葛碗,也比不得車水巷里少許亦農(nóng)亦商的殷實戶頭用的敦式碗,但那天,器隱鎮(zhèn)上的人們無論貧富,都想得到一只鄭龍大的“發(fā)碗”——人們在乎它的穩(wěn)重敦厚,在乎碗底那個“壽”字。
鄭龍大在器隱鎮(zhèn)上,更在我的記憶深處。他是那些每天來陶器店里挑選日常用品的父老鄉(xiāng)親,是某件器物上所留存的生活印記,抑或是潛藏于生活方式中的文化基因……有形的器、無形的氣交融在一起,如竹器“寧折不屈”的氣節(jié)、醫(yī)器“陰陽平衡”的美學,在器物中識得江南,不僅是形,更是神??婆e、稼穡、風俗、舟車、食譜、藥方、字畫等這些俗世的日常在書中交替呈現(xiàn)。由此派生出官吏、書生、師爺、農(nóng)人、商賈、郎中、藝人、民婦、工匠、訟師等形形色色的人物,他們各謀其所、各求其好,在“器隱鎮(zhèn)”這個道場上,以各自的閱歷,述說著他們的過往人生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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